Phoenix Jones

Kat/伊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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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爱·什么都瞎吃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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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他

”伊索清楚清水却也一定是恨他的——他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在讨了一身的伤痕后还能爬回母亲的怀抱里得到无穷无尽的大爱,清水却从开始就被狠狠摔在泥泞中,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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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孩子伊索·凡登格与好友的孩子清水研二之间的故事。以对清水浅薄的理解努力刻画着他们之间复杂的感情与矛盾:爱,恨,欲望与占有,堕落与救赎。

主体上来说还是集中在伊索身上创伤的剖析。

短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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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那年,伊索·凡登格就清楚自己与他人不一样,他只是不确定是为什么。他是个敏锐的孩子,早早就将自己从炙热的阳光下藏起,退到视线所不能及的角落里去。


十五岁那年他遇到一个男人,见到他的那瞬他就聪明地找到了答案。那年的夏日,他知道了什么是性,什么是爱,什么是可以撕裂人心的寂静的痛苦。他用了很多年才意识到那个男人的性格有多像他的父亲。那年他走进纹身店里,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注视着纹身枪在小臂游走,把黑蓝色的墨水刺进身体,在皮肤下刻上那个人的痕迹。他那时想着:我一定会后悔。


他是对的。


十六岁,他没有选择洗掉纹身。他任由它待在他的皮肤上,随着胸膛的起伏与他一同呼吸。他长高了,变得健壮,带着一只空壳走在夜色之中。


十八岁的生日,他与几个朋友在酒精中度过,吸食大麻直到深夜。夜店的光很刺眼,他被拉扯着拽到厕所,他没抵抗,倒不是说眼前不断摇晃的景象下他软成棉花的腿能做点什么。他不知道是谁干了他,只记得完事后他跪在马桶旁吐了。那天晚上他拿小刀在那个墨青色的日期上反复地划,血落在水里,他猜测着女人的月经落在马桶里是不是也是这样。


十九岁他勉强考上了州立大学。父亲以看垃圾的目光看他,把给他做学费的现金摔在他脸上。他的脸被打偏过去,绿色的美金掉在他脚边,像发霉的砖块。钱被他留在地板上,他借了学生贷款,搬出家里。从那之后,回家时他只说母亲才能听懂的日文。


二十岁,他试着戒掉大麻。他的室友是个很辣的“异性恋”,但圣诞假前他们就滚上了床,他迈了试探的第一步,对方照单全收并变本加厉。他从未试图离开这段明显变得辱虐性的关系,乐在其中并不是个夸张的形容。复活节假期,他带着嘴角与眉骨上的青紫与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家里,他坚强又温柔的母亲把他像孩子般抱在怀里,大哭。


回校时他退了房间,与室友断了联系。


二十二岁,他出乎意料地成功大学毕业,甚至毕业前就找到了工作。他逐渐把自己的生活拾起,把自己变得像个“正常”的人。他能说一口流利而有礼的日语,一言一行都内敛谦逊而自信,像极了他的母亲。他像一座将熔浆埋入地底的火山,任他母亲的好在他身上生根发芽,长出一片抑制他爆发的绿洲。


他向往着太平洋彼岸的岛国。在他的想象中,那片他从未踏足过的土地是他母亲的国度,是他的乌托邦。他爱着他母亲的文化——日语是温柔的语言,是包容的语言,是爱的语言。作为日本人的他是他母亲的孩子,一切尖锐与暴戾的骨头都从他体内被挑剔出来,他愿意为她变得柔软,像她接纳他一样接纳一切,甚至接纳让他厌恶的自己。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态度吧,母亲让亲戚为他在日本找到了一份工作。做好了手续,他订好了机票,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离家。那是他二十三岁的那年,他用他母亲的语言包裹着自己,做成一件劣质的皮毛藏匿起内里曾经腐烂过的血肉,小心地保持着一种和平的平衡。


这或许是他与清水研二得以交好的原因。清水虽然看不到,却有着灵敏的鼻子,能够闻到伊索身上难以洗去的堕落味道,知道他们是同类。伊索清楚清水却也一定是恨他的——他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在讨了一身的伤痕后还能爬回母亲的怀抱里得到无穷无尽的大爱,清水却从开始就被狠狠摔在泥泞之中,别无选择。


但伊索不在意。他仍然会在清水现身时将他请到店里,亲自掌厨为他做一份热气腾腾的好食,恭敬地称呼他为“清水先生”。只不过,他也会掌握着深浅小心地折磨这个从未被世界善待的男人,利用对方眼盲的劣势,眼中闪烁着肆意又恶劣的锋芒打量他的狼狈。他难以控制自己对清水探出的爪牙。清水的气息仿佛落入水中的鲜血一样勾着他的本性,对他来说,清水是属于被父亲所掌控的那个世界的——暴怒,嗜血,混乱,毫无光明,从未受到母亲那边的庇护,仿佛一片被遗弃了的荒地。他知道他无耻的行径相当虚伪,但仍然因为身处那边的不是自己而是清水而卑鄙地庆幸着。


那日,大雨。伊索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滴如水帘般落下,侧过目光时注意到了不远处街边的清水。那个盲眼的男人不比前几日相见时有多少改变,但在雨中湿透了衣服而显得格外狼狈。雨声与风声互相指责谩骂着,掩去了路人的脚步,掩去了街边的喃喃,想必对于一个靠声音辨识方向的人来说格外艰难。


伊索几乎是欣赏着这副风景。他知道清水听到了他推门出来的声音,他在等他。清水不会主动开头请求进去——或许他会,或许等到他再也无法忍耐时他会开口请求,也或许他会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而转身离开。伊索心中的某个角落恶意地期待着那样的景象。但他只是站了半晌,抬高了声音,如他所愿:“清水先生。进来坐坐吗?今日没什么客人。”


他知道清水没有钱。但他从未像个老好人一样,在给清水端上温暖饭菜时说着什么“不用付钱”,“吃下去就好”,“是我作为朋友送给你的”这样的话。他只是巧妙地不去提起,让清水微微不安着,弄不清自己究竟是被他款待了还是背上了一笔债务。伊索也知道清水通常如何还债。但只有那一方面,他暂时不想碰触。


与以往一样,伊索站在一旁没有搀扶这个盲人,任他慢慢摸索着前进。他的目光划过对方干裂的嘴唇,苍白的脸色,安静地让思绪无意识地流淌。橙汁,他需要补充维生素。不需要太油腻的食物,如果他前两顿没有吃,他或许受不了,那么三文鱼应该很不错。一定的蔬菜是必须的,沙拉太过平庸,不如将西兰花焯一下水,与胡萝卜放在一起。最重要的——他应该很需要一个热水澡。


他看着清水,突然笑出声来,盲人听到了,微微皱眉流露出些许茫然又警觉的神情。“抱歉,想到了些有趣的事。雨下的真大呢,湿透的衣服是否不太方便?如果你愿意,可以用一下我后屋的淋浴间。” 伊索用他向来有礼又谦逊的语气说着。


他看着清水落魄样子时想到,如果他此时将几张纸币塞进清水手中,让他去后屋淋浴后等着他,他面前的盲人会如何反应?是惊愕与羞辱,还是意料之中的一脸了然?想象到对方的表情时他就忍不住笑了。但他不会那么做。他不想那么快就失去这个猎物。猎物?猎物。他还没弄清他到底想把清水怎么样,但在他考虑的这段时间里,他不介意用尽方法让对方无法离开自己的帮助。


清水想必也很想知道伊索到底想把他怎么样。是想要他感激不尽的奉承,还是想他用行动来报答他的施舍?清水原本大可流露出满足与触动的模样来满足施舍者高高在上的怜悯目光。但伊索的言行中从未将自己放在清水之上,这让盲人有些不知所措:用惯的方式在伊索身上不适用。


或许是身为猎物的本能吧,即使伊索藏起了獠牙,清水也有被捕猎的感觉;也正如任何一只猎物一样,清水触碰着诱饵,犹豫着,最终还是抓紧了它,任狩猎者将他拖进自己的巢穴中。


他颔首低声致谢,摸索着向伊索含蓄说明的方向去了。仍然与往常一样,伊索只是远远看着盲人磕磕绊绊地寻找道路,目送着他消失在里屋的房门后才回过身,卷起衬衣的袖子。他的手掌习惯性地摸过小臂上一处有着几道凸起的地方。那里的皮肤柔软鲜嫩,形成的痕迹如老树的枝干般交错。抚摸着他的刺青,伊索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丝模糊不清的念头,还未来得及仔细琢磨便已消失,但他的眉头随之皱起。压下隐隐泛起的不适,他闭了闭眼,打开冰箱。


三文鱼在平底锅里刺啦作响。伊索站在旁边,目光放空着落在橙色的鱼肉上,看着油光炸开,在切口处可以清楚看到鱼肉从下面开始逐渐变白,肉块因突兀的受热而微微弯起,仿佛被定格在挣扎扭动的那刻。里屋的隔音做得很好,他听不见盲人的任何声音,没有水声,没有脚步。他给三文鱼翻了个面,把它的两面都煎出香脆的金黄,内里却还是柔软鲜嫩的颜色,入口大概就和果冻一样可口,带着奶油般的香。他怀疑了很多次,给清水全心全意地烹饪究竟是否有意义——在他看来,盲人已经足够饥饿到可以吃掉任何放在他面前的东西,很难说他究竟能尝出多少好坏。他也很少听清水夸过他的料理好吃。毕竟,处在清水那个位置,可能很难腾出闲心来奉承这么一句。


他从小就很擅长料理。他很走运,父亲并不是那种认为料理是女人和玻璃才干的事儿的人;相反,他曾经大力拍着儿子的肩膀,嘴里嚼着儿子烤的牛排,大笑着说大厨都是男人,伊索肯定能干好这事儿。他会吃任何儿子做的东西,只不过如果真的难吃他还是会揍他的屁股。但如果好吃,他也毫不吝啬他的赞美,用那双大手摸伊索的头,把他夸到两眼放光。直到他得知他儿子真的是个玻璃。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吃过伊索做的任何料理,也没碰过他。


至于那个人则不同。他对伊索做的料理没有特别的兴趣,也会吃,偶尔会夸赞,但这种偶尔才有的夸赞更为致命,它让伊索愿意尝试所有的搭配来探索他的喜好,只希望他能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他对食物不感兴趣。他更感兴趣插手伊索在厨房里的穿着——伊索站在炉灶和烤箱前,在忙活手里的食材时,他会从他身后走过来,呼吸就打在他耳边,然后把手伸进里面空荡荡的围裙——


伊索突然转过身去。肉色的三文鱼突然看上去格外油腻,让他感到恶心。他的思绪疯狂地疾驰,他强迫着把它从记忆的泥潭里拔出来,感觉胃袋在颤抖。他感觉自己突然变回了十五岁,弱小,无知,被吊在小拇指上,为一个人嘴角咧开的弧度把自我一点点剁碎。


他把目光锁在窗外。握紧拳头,他让一阵战栗窜过身体,消失在指尖,留下一阵酥麻,然后深呼吸。他已经走出来了。如今,他是控制的那个,他已经不会再被任何人掌控。


回过身去,他安静地将三文鱼装盘,手指已不再打颤。


当一餐基本准备完毕时,伊索听到后门传来轻轻的脚步。他转过头去:如他所料,清水在干净的时候看起来是长得很好的,如果不是眼盲,在牛郎店或是酒吧都能找到工作,为他一掷千金的人应该不会少。即使衣服仍然沾染风尘,此时对方像他希望的那样热气腾腾,湿润而温暖。


“饭菜准备好了,清水先生。”他用清亮的声音招呼道。他不需要说出口。三文鱼的香味已经弥漫了整个前厅,饥肠辘辘的盲人咽了下口水,伊索都可以清楚看到他绷紧的喉结。这个动作让对方显得格外狼狈。清水或许并不清楚吧,这样的狼狈让他像一只被剥掉壳的蜗牛一样暴露了所有的弱点,几乎是在索求更多的伤害。伊索想起儿时院里玩虫子的孩子。几个小男孩围着一只盒子蹲着,盒子里的西瓜虫挣扎着在小小的牢笼里乱窜,不断地被手指尖戳弄地蜷缩起来;男孩们永远看不腻这样的场景,捏着小球在手里把玩,当弹珠一样弹弄,直到谁一失手把它弄丢或不小心多挪了一步,咔嚓一下如同咬碎薯片般清脆的声响——男孩们一同发出一声遗憾的嘘声,再向下一个受害者进攻。


伊索挪开了目光。他安静下来,转过身回到柜台内清洗锅碗,避开清水,如同避开当年西瓜虫颤抖蜷起的画面。水流的声音盖去了其余声响。他的思绪顺着刚才的轨道一路驶进不知名的去处:他相当厌恶虫子,因此在这件事上从未加入过他的玩伴们。不,或许加入了一两次吧,为了证明他不是个娘娘腔。整个“玩法”让他相当反感——男孩们兴致盎然、肆意碾弄是为了看到虫子受惊的模样,大发慈悲、屏息等待则是为了让虫子以为自己逃脱厄运,放下警惕,再由他们继续把玩。厌倦后,不走运的当场踩死,走运的被丢在一边,都是男孩们的心情说了算。


多年过后,他很清楚自己的厌恶从何而来。在幼小模糊的记忆中,他是它们,他必须一点点爬起来,长出手脚,撑起人类的皮囊好俯视它们。如今,他是他们。他在俯视的又是谁?


餐具在柜台前放下的声音将他惊醒。伊索听到一声似乎是道谢的喃喃,抬眼注视着眼前似乎欲言又止的盲人。清水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犹豫,沉默,伊索没有任何表示地安静等待。


最终,盲人微微张开嘴,小声吐出一句话,如惊雷般在伊索耳边炸响。


“伊索,我找到了一个住的地方。”


所谓的住的地方是一栋公寓楼负一层的储物室。一楼的住户是个腿脚不便的老人,本就不便上下楼梯使用储物室,在某日碰到露宿街头的清水时便询问了一句是否有地方住。老人的善意并不是空穴来风,清水需要每月交一笔租金来换取这个仅仅足够他睡下的小房间,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几乎无法承受的负担——伊索大概可以猜到他从哪里弄来了钱,但他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这个事实带来的震惊:清水找到了一个属于他的角落,足以遮风挡雨。


他无法解释在那刹那间心中升腾起的诡异不安,以及被人背叛的愤怒。


当下他只是麻木地说了一句恭喜,再没有询问其他,只是紧接着在清水迈出餐厅时便跟了出去。对于清水住处的地点以及这地方的来源也全都是他与那位老人隔日“闲聊”时打探出的。


一直以来,伊索都确认清水无法得救——因为他的过去,因为他的眼盲,因为他被黑暗塑造出的人格,因为他无家可归。他因此相信清水无论怎样都会回来寻求他的帮助,也相信自己是那个唯一的救援。但他不会救他。他或许是清水的毒品,绝不是良药。沉浸在这盲目的狩猎中,他几乎忘记了清水也拥有自己的人格,并渴望着伊索他如今所踏足的这片阳光下的土地。当他发觉清水开始自救甚至开始“拥有”后,猛地感受到了失控带来的恐惧。


清水做了错误的判断,以为伊索站在他这一边。他向这个他认为已经足够幸福的男人分享了他微小又来之不易的快乐。


清水出现的越发的少,交流的只言片语中透露出拥有一个住处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鼓舞与动力,他正在试着找到正常的工作。对他来说昂贵的房租导致他更饿了,但饥饿没有抽走他的力量,他出现时倒是没有以往那样狼狈。流浪与贫穷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社会似乎认为,穷人可以直起背脊谈论自己的人格,流浪汉却不可以。清水正在逐渐在社会中留下自己的脚印。


如果伊索是清水的朋友,他一定会为他感到高兴。


他选择了另一个雨日,豆大的雨点砸在水洼中的声响盖过了一切声响。他一如既往地任盲人用餐,放他独自离开,然后披上外套又一次尾随盲人蹒跚的步伐。他不需要盲人带路;这条路他在几周内走了数次,比那个看不到的男人都要熟悉很多。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出神地注视着清水在雨中的身影,看着朦胧的水雾将对方染成一幅模糊的油画。


他没有带伞。雨从天空中公平又仁慈地泼洒在他与清水身上,很快浸湿了他的头发,水滴顺着额头滑到鼻尖,径直滴落。他的心脏跳得飞快,将无法言喻的情绪激烈地泵进血管,游走全身。并不是说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卑劣,只是他在此刻根本不在乎。


阻止他。这是从那日清水站在他面前头一次露出腼腆笑容、告知伊索他有家可归后,唯一在胸口咆哮的声音。


盲人艰难地挤进公寓楼的铁门,伊索动作迅速地在门还未关时无声地踏了进去。或许清水意识到门沉重合上时的声音晚了那么半秒,但疲倦和饥饿催促着他的脚步,他只是抬起头微微停了一秒,便伸手去摸索楼梯的扶手。对腿脚不便的老人来说太过陡峭的楼梯对于盲人好不到哪儿去。清水走得很慢,伊索跟在他身后与他同时迈步,让脚步合为一体,无法辨认,仿佛一个黑暗中的影子,只有一双眼眸在昏暗的楼道中微微发亮。


清水推开了储物室的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扇小窗,微弱的光从中落进小屋里,照亮了里面稀少的东西。他很快意识到有另一只手撑上了他推开的那扇门,在他可以反应前,这个突兀出现的入侵者已经大力将他推搡进房里,他的后背撞在墙上,门被粗暴的甩上,逃跑的路断了。


伊索无声地钳住盲人的手腕,捂住他的嘴摁住任何叫喊。他来自这个世界,他清楚他们这样的人最害怕什么。他知道如何烙下褪不去的伤痕,如何剖开看似痊愈的那些,正像他曾经经历过的那样。他要让清水怕到再也不敢回到这里,这样他就会回到曾经的样子,迈着落魄的步伐将生命的延续依赖在伊索身上。


清水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开始奋力挣扎。伊索个头并不大,但还是比他强壮太多;他也太过虚弱。他唯一得以使用的力量来自此时心中疯狂的恐惧——这让他的身体爆发出伊索意料之外的搏斗意志,在扭打中,两人纠缠着摔倒在地,狭小的地方撞击着身体各处,清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伊索咬牙忍住了。他迅速翻身将盲人摁在坚硬的地面,但对方靠着反力剧烈地挣扎。伊索模糊地记得他是想要恐吓清水而不是杀死他,这个残留的认知拉扯着他的仅剩的理智。


他终于将清水狠狠压制住时,屋内竟然有一瞬间的安静,只剩下沉重的喘息。清水的嘴角破了,正在渗血,他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量,虚睁着浑浊的双眼急促地呼吸,像一只溺水的鱼。扭打让两人的身体炙热地贴在一起,如今雨水的冷开始渗进骨头,但伊索不确定清水的颤抖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清楚接下来即将发生之事的战栗。


伊索微微失神。他仿佛做了一场长梦,这一刻才清醒过来。他的目光无声地在清水的脸上放空,慢慢地扫视着每个角落,入眼皆为他刚刚造成的伤害。他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会给清水上一节课,残忍而终生难忘——告诉他不能信任他人,不能尝试独立,告诉他他的残疾和弱小注定他无法站起来,告诉他快点回到他唯一的保护者那里索求那虚伪的善良。他会摧毁他,或许是永久的。


然后等他的骄傲被磨砺干净、等他像任何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一样彻底堕落下去、等他失去所有自尊,沦落成对于伊索来说可有可无的流浪者时……


他会抛弃他。像他被抛弃那样。


这些认知是在这一刻才慢慢挤进伊索体内的。他的呼吸开始粗重。他没有意识到——他怎么会没有意识到。恐惧爬上他的皮肤,刺骨的含义攥住了他的喉咙,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几乎也要开始颤抖。


他垂下眼帘,对上清水的眼睛。即使他知道清水看不到他,他却猛地一震,几乎想要逃开他的视线可及之处。


在他混乱的脑海中,落尘的记忆突兀地略过。他记起男孩们将目光从地上蜷缩的虫子身上抬起落在他身上,可两者间仿佛没有任何不同。他记起父亲与他面对面沉默时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记起当时那双盯紧他的眼中中翻滚的狂怒与厌恨。他记起那个人嗓音温柔的“教导”和落在身上的剧痛,记起他顺从爬回他怀中请求他的原谅时,那个人嘴角挑起的一丝假笑。


在那一刻,他从清水失明的眼里看到了倒影中熟悉的狰狞,与无数噩梦中的没有丝毫不同。


他慢慢地松开了手。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他的目光紧锁在他的受害者身上无法挪开,却又充满了想要将视线撇开的渴求,他的后背猛地撞上了紧闭的房门,砰的一声让他愕然惊醒,他一把反握住把手,发软的手疯狂地转动它——他试了好几次才将它打开。涌进的湿润的泥土气息让他一刻都不敢耽搁。


他落荒而逃。


伊索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他只记得自己恍惚中撞进了卫生间,跪在马桶前干呕,指甲嵌入小臂,留下一道道抓痕。他用了很久才平息剧烈的颤抖,但胸口仍然干涩地疼痛不已,嘴里胃酸的味道让他的喉咙紧绷。踉跄着爬起来漱口,洗脸,他垂头在洗手池前立了许久,不敢动弹。


最后促使他迈步的是,他想起清水曾经用过这个房间。


伊索宁可希望清水认出了是他,但他知道没有。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即使清水的听力再好也不可能从他的呼吸中判断出他的身份。他因此备受折磨。他只想避开这个男人,永远的。


但他不能。伊索了解清水——这个认知如今让伊索的胃痛苦地绞紧。他一直在观察他,分析他,把玩他的弱点,戳弄他的痛处,因此他了解清水,了解他面对世界的方法。他知道清水会做什么。


拖延了两天后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带了一包面包与几瓶水出了门。肩膀上仿佛放着巨石,他的身体不由得前倾,每当他直起背脊时就感到无法呼吸。走到熟悉的公寓楼前时他已经面色苍白。他走下阶梯,脚步声在楼道中回荡,然后抬手敲了敲房门。没有回应。


“清水先生,是我。我听一楼的加藤夫人说你住在这里。抱歉,未经允许就打听了你的住处,还带来了一些问候的东西……啊,并不是荞麦面之类的。是我刚烤好的吐司和一些瓶装水,我想楼梯的关系,你应该很难亲自搬下来,就擅自做决定了。”


伊索的喉咙在发颤。他唠叨着,话语多出了几倍,句尾甚至微微破音。他等待了片刻,门后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这次拜访主要还是因为有些担心,因为昨日听说这里的居民遭遇了抢劫犯,所以想知道清水先生你是否安好。至于那个抢劫犯,已经被抓获了,还请安心。”


劣质的谎言刀子般抵着伊索的咽喉。他在出汗,如果是一个能视物的人站在他面前,即使是三岁的孩子也能揭穿他虚伪的假面。小小的储物室内仍然没有回答。


“……总之,礼物我放在门外,如果你能收下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方便的话,近日也请回访我,可以吗?”


他后退了几步。慢慢走上台阶,他站在铁门前推开大门,然后收回手臂,任它沉重地合紧,咔嚓的巨响在楼道中回响,而他安静地站在黑暗中等待着。大概两分钟,楼底的小房间微微打开了一条半人大的空隙;伊索看到清水探出手摸索了一下,将门口的袋子拎进屋中,迅速消失在合紧的门内。


他了解清水。他了解他的恐惧,知道他成功塑造了一个无处不在的威胁。他知道清水对那个陌生侵略者的恐惧足以逼得他闭门不出,甚至因饥饿而死。他安静地立在黑暗中。恍惚地望着墙壁上昏暗的光所照亮的霉斑,他仍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仅仅讲了几句话,他却感到喉咙发干。胸口沸腾的熔浆终于冷却了,不是因为善意,不是因为良心,而是被他的恐惧与懦弱浇灭了,只剩死气沉沉的黑岩。那炙热的温度烧干了他的伪装,裸露出丑恶的大地:他不过是一座寸草不生的孤岛,试图用自己的爆发来灼烧从未辜负他的海洋。


那天晚上,伊索做了梦。梦中,他看着十五岁的自己站在炉灶前,个子还不算高,还带着清晰的稚嫩。他看着十五岁的自己转过头来看着他,仿佛刚刚注意到他的存在一般,然后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腼腆的笑容,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梦中,他站起来,发现自己很高——他低头俯视着十五岁的自己,然后慢慢走近。


梦中,他的脚步很缓,很沉,每一步都在他心脏上踏出发闷的声响。他的胸膛中满怀某种低劣的期待和兴奋,而眼前十五岁的孩子隐约的瑟缩取悦了他。他要好好教导他,让他学会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没错,他要改变他,让他好好明白自己有多么关心他。院子里有小男孩的笑闹声,咔嚓,咔嚓,咔嚓。他笑了笑,似是安抚面前的孩子,似是为自己准备要做的事情感到满意。


他看着自己对十五岁的自己伸出手来,在他惊恐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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